民國六十八年,我唸小學四年級,部落裡來了一群國立屏東農專的大學生,應該就是「山服隊」吧!他們來過幾次、做過什麼,我有些忘了。但是有幾個畫面是我至今依舊歷歷在目。有一位大姊姊,當時是我們三、四年級的隊輔,臉白白淨淨的,帶著一副不算厚實但穩重的眼鏡、髮稍及肩、前有瀏海,她那張白晰、清秀和藹可親的臉孔。他的名字叫做「吏」莉芬(應該是史莉芬,當時他提醒了我寫錯她的姓,他姓「史」不是「吏」)。我們通過一、兩封信,信裡總是她鼓勵我要我用功唸書!那張白晰的臉孔,似乎印在腦中,不會忘記。
當時的活動有各科的課輔。在一次的數學課輔中,一位大哥哥用各樣的教具,教導我們各種面積的算法,看著他一遍一遍地說明,我覺得他非常認真。最後他以有獎徵答方式檢視成果,當時為了鼓勵這位大哥哥,我舉了手回答問題。後來發覺其他人都沒有回答問題。後來,我也不想遭人厭,所以也沒有繼續回答。但是心理疑惑,為什麼大家的數學程度會這麼差呢?於是心理便許下以後要當老師教導部落小孩的願望。
另外有次大哥大姊帶我們去他們的校園。對於當時我們來說:去屏東市耶!那可真是少有的機會呢!當時有些情境忘了!但大家在校園廣大的草地上,一群神采奕奕的山服隊員、山裡來的好奇寶寶,大家或座、或臥、或嬉鬧好不熱鬧。看著美麗的校園,注視著神採飛揚的大學生,我心想,未來一定也要經歷這樣的生活,而且要參加山地服務隊。
上了大學,我選擇社團,沒有多想,看見「山地服務隊」幾個字,就報名了。參加了甄試,經過了訓練,寒假時便跟個老骨頭上花蓮崙山村,當時和部落的人相處愉快,因為我是「排灣族人」。他們會邊大笑邊說:你們教我們做的「醃黃瓜」,回家根本不敢吃。我說:我也不太敢吃。在那裡小朋友用著濃厚的山地國語叫我「百(排)灣的」。我出隊二年共四次,後來我們跟崙山的一群朋友一直都有聯絡,後來隊裡有人與山上的朋友結為夫妻。我很珍惜與山服隊、崙山居民在一起的時光。因為那時彼此都是以「真誠」的態度相處,不管是哪一個族群。
後來成了老骨頭,開始聽到有「反山服」,「誰服務誰」的聲音,當時覺得奇怪,那麼單純的事情,怎麼變得那麼複雜!愉快的背後怎麼可以扯出那麼多的想法,那麼多的意識型態(這部分是又再長大之後感覺到的!)。唉!人就是那麼難搞!
如今反思這些事情,似乎稍稍可以理解當時原住民知識份子對山服、對大社會那樣不近人情的強烈抗議。或許這樣的行動可以說是原住民自身察覺到長久以來被壓抑、被矮化的劣勢地位之後,empower的一個過程吧!「泛原住民運動」應該也是同樣的情形。在那個年代原住民知識份子,不分族群一致對外,抵抗非原住民族各種形式的「歧視」、「服務」、「迷思」。我想,那是整個族群透過表達、強烈的抗議,進而「理解自我」、「接納自我」的過程。也是對非原住民族宣告,凸顯問題的的一個過程,甚而希望改變、改革,扭轉劣勢的一個契機。
只是,每每思考這些問題時,我的(ainuko)混血兒身份,就會開始有些尷尬。心想,如果人與人之間的相處,都是把「人」當作「人」看待,這樣會不會比較好一些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