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里山鄉行政區域大部分屬於鄒族的部落。對於住在平原地區的屏東原住民的我而言,駛往阿里山的公路真是信心大考驗的機會!車子一過巴掌溪便開始進入山路,遊覽車司機的謹慎小心及倒車下山,著實讓我緊張不安起來,尤其進入茶山部落,大車進入小路的經驗更是為這趟行程加添意外之旅。直到進入部落,享用美食,並乘著貨車上山,漸漸感受到部落裡才有熟悉感,先前的緊張感才隨著晚上的涼風逐漸散去。
茶山是一個融合鄒族、布農族和少數漢族的部落,部落入口地板上的圖騰便是清楚的寫照。透過圖騰便可看出部落對於族群融合的期許,和平共處,尊重彼此也是唯一生存法則吧!走入部落對於每家的hufu(涼亭)、庭院花園及刻意營造的小巧思,例如:木製大門、信箱、具有意像的雕刻作品,在經過蜿蜒曲折的路途之後,實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。再加上部落流傳的古早達古布亞努人靈魂出沒之說,真讓人以為走入陶淵明所說的那一個「桃花村」。
此次茶山行最讓我留戀的是,前村長─玉燕大姐這號人物。當天晚上一進入她的花園,就聽見她從屋內發出嘹亮如洪鐘的聲音:「請自便,自己泡茶喔」。哈!這是我所認識的讓人自在的原住民!再看到她的人,矮矮微胖的身材,明顯輪廓的臉龐,正是她布農族加鄒族的證明。她就是茶山部落營造庭院花園、延續涼亭文化的重要推手。她可算是部落裡的知識份子。
部落的知識份子就我的的觀察,有好幾種樣子:一種是到外面唸過書,在部落其學歷特高,帶著一身學問、專業回到部落的人,他們常常是部落的新興資產階級;一種是直接間接受過神學訓練,希望透過上帝的福音「改善」部落情勢的人,他們也常是部落裡的另一種新興階級;還有一種人,離開部落的時間不長,表示其學歷並不太高,但一直和部落有深刻連結,在經過原住民運動的自我認同及部落營造的洗禮之後,將自己對部落的情感、連結轉化成使命、行動的人,他們常常是在部落裡推動公共事務,也常堅持最多,留在部落最久的人。
玉燕村長可說是上述原住民知識份子中的第三種人。她對自身文化的理解與對待他人的寬容是來自於她對部落的記憶、經驗與使命感。她述說的每一個故事,都在在述說部落對她的意義與現代原住民族的處境。當她述說茶山部落的歷史及自己小時候的記憶時,從她臉上喜樂飛揚的笑臉來看,過去交通、生活的不便及適應現代社會的辛苦,似乎都可以因為理解、包容而可以笑笑地帶過。但談到現代原住民處境時,他認真面對的態度也令我動容。她指著家裡庭院外「失去獵場的獵人」的浮雕作品說:……帶著獵具、獵狗隨時準備與山林的動物們鬥智、鬥耐力的獵人,在台灣的整個山林被國家收去之後,我們看見的是扒著的獵狗,束之高閣的獵具還有一個垂頭喪氣獵人。聽到這裡原本要嘆氣的,但玉燕大姐,話鋒一轉,她說:沒關係,我們原住民現在沒有獵場可以獵動物,可是我們在現在社會裡學習獵人心啊!這段話,讓我輕輕拭去眼眶裡的淚水,也安慰我長久存放在內心的小小悲戚。
我曾看過一部「國家共匪」的紀錄片,敘述居住在中央山脈的布農人和大地的平衡共存模式,在國民政府來台以後遭到破壞;林務局和國家公園搶走布農人世代流傳的耕地和獵場,裡面的一草一木都不再屬布農人,只給每一戶留下很小的耕地,族人只好被迫改變原來的生活方式。東埔的布農老人,直到現在都把國家公園的工作人員稱作「國家共匪」。在部落人的心裡,國家公園搶走布農人的土地,就是共匪的行徑…….。看著片子裡的布農男人和自己部落的男人一樣,在進入主流社會的種種挫折中,他們只有在講述從軍、打獵這兩件事情的時候,臉上才會冒出神採飛揚的神情。但是當這片山林為國家收去,部落男人就再也無法打獵!一想這些男人不知道還能透過什麼來肯定自己,讚賞自己時,心裡不免欷噓!來到茶山,聽到玉燕村長的談話,那股小小的悲戚突然間似乎有些力量,有些出路,有種通過深邃竹林,喜見陽光之感!
到了情人橋,玉燕村長吟唱著白子和avai愛情故事的歌謠,讓人感覺彷如置身當時,體會原住民面對當時嚴謹社會制度的無奈與悲涼。但是進入到現代社會,茶山部落人為這對戀人搭一座橋來為他們彌補這份缺憾,同時也滿足了茶山人、山下人對愛情渴望。也因為這座橋,因為茶山部落人的創意,這個故事就比較不會只有「很久很久以前…..」的時空落差感,也可能因為閱聽人的投射,而使這樣的故事遠遠流傳。
我覺得原住民在適應現代社會,面對自身處境時,若沒有歷史、文化來穩定自身的主體性,部落生命就容易飄搖不定,踹踹不安;很多傳統美好的制度、文化,若沒有透過細膩的轉化,可能就會被標籤為「落伍、不文明」,甚而消失不見。而茶山部落在我看來便是一個有主體性,也能夠轉化的部落「典範」。此行為茶山每家庭院的視覺享受,為自身悲戚找到出口,為看見轉化的神奇力量,為此行的所有感動,感謝茶山部落的居民、感謝深愛茶山部落的玉燕村長。
好個"涼亭文化".我想起大學時候.有很多時間也在建國校區的涼<br />亭和朋友吹著晚風.啃著雞排.討論著功課的時光….